正当西安的新疫情牵动着政府和亿万民众的心，当地两家医院却因延误接诊导致两条人命未能及时得到救治，家属哭诉的场景令人震惊和痛惜，一时间该事件引发广泛的网络关注和公众对医院不履责行为的批评与斥责。“碰巧”的是这两起事件涉事的两家民营医院均为同一家上市公司国际医学（000516.SZ）的控股子公司。

2022年1月13日西安市卫健委发布对两家涉事医院处理意见后，国际医学股价当日跌停，并遭停牌和被实施“其他风险警示”；该事件还促进了西安疫情防控中一系列医疗救治和社区防疫的积极灵活政策的出台，但其背后深刻的动因依然值得我们深刻反思：民营医院进而医疗行业的社会角色及其公司治理和制度安排是否应该有别于一般商业经济体的特殊性？市场经济环境下，民营医院应该秉持怎样的价值观和经营理念，又该制定怎样的制度体系来面对和解决生命救治为先的“道义”与唯利是图的“谋利”之间的矛盾与冲突，实现“义利并举”可持续发展？

相信受到政府和市场双重处罚的国际医学对事件的发生和处罚结果一定会感到始料不及。

近年来，我国医疗卫生事业迅速发展，伴随着国家对民营医疗机构的放开，大量资本热捧“医疗概念股”，这些都给像国际医学这样的民营上市公司绝佳的发展机遇。而从事医疗事业，是在好赛道上进行单一的商业投资管理，还是要在市场竞争的同时担负起“救死扶伤”的公共医疗责任，坚守“生命至上”的医疗行业商业道德？

这个问题恐怕是很多民营医疗企业的掌控人所淡漠和忽视的。如果把上述事件仅理解为疫情下发生的偶发事件，企业付出的仅仅是经济成本，那就无法从根本上规避其他类似责任事故的再次发生，而只有从根本上厘清医疗企业的责任范畴和医疗行业的特殊属性，方能在这次深刻的教训中“起死回生”。

为何相继发生的两次因延误接诊的亡人事件同出于一家上市公司的控股医院，这背后是否存在着某些必然联系？

探究发现，这两起事件的相继发生似乎并非偶然。公开资料显示，发生“孕妇流产事件”的西安高新医院早在2019年就因不规范行医受到当地政府主管部门的多次行政处罚。

追溯历史，国际医学的前身是一家于2002年成立的名为“陕解放A”的上市公司，主营百货零售业务。后历经多次股权及主营业务变更，这家上市公司迈入医疗行业赛道，并更名“国际医学”，转身为一家民营上市医疗企业。

图：国际医学历史沿革3

作为一家民营控股上市公司，截至2021年9月24日，国际医学实控人刘建申通过公司控股股东陕西世纪新元商业管理有限公司（以下简称“世纪新元”）及其一致行动人，合计持有国际医学总股本的38.10%。

资料显示，西安高新医院自变更为营利性后，医疗纠纷不断。本次国际医学停牌事件发生前，西安高新医院有裁判文书记录多达44条，其中18宗是西安高新医院作为被告且案由为医疗损害责任纠纷的案件，赔偿总金额达52.78 万元。在这18宗案件中，其中有一宗案件也涉及到延误接诊。

据新闻报道，2014年5月19日，患者刘某某入院九天后，西安高新医院才为患者安排结肠镜检查，病理检查明确为结肠癌后，又因端午节假期未及时安排手术。患者出现发热等症状时，被告未给予足够重视，仅按照感冒进行处理，直至患者感染性休克。该患者因多次未得到及时处理，最终离世。西安高新医院在此案中最终败诉，赔偿患者家属14.68万元。由此可见，自西安高新医院民营化后，医疗纠纷不断，公司治理中出现了较为严重的价值观偏离和救治体系保障。

资料显示，由于市场机遇良好，此前半年时间资本市场对该公司的发展仍持积极乐观态度，多家证券机构发表重仓该上市公司的报告建议。但是由于经营不规范，这家曾经被看作“白马股”的国际医学股价自2021年6月2日达股价最高点后一路下滑，截至停牌公告日已累计下跌61.36%。

证券公司作为专业金融机构深耕投资领域多年，其研究团队往往专业背景强大、经验丰富，在财务等传统基本面的分析专业度毋庸置疑，但判断一家公司的好坏、未来发展潜力以及综合社会价值，不仅要考虑到其赛道、站位，还需考量众多诸如公司治理等非财务因素。本次国际医学被停牌事件中，商业道德和规范运营等因素就起到了决定性的作用，缺少医德和应急救助预案最终导致了悲剧的发生。

近年来，全球ESG（环境、社会与公司治理）管理实践发展迅猛，而作为ESG三大议题之一的G（Governance，公司治理）尤其受到关注。商业道德和公司治理不只是体现在企业的公益慈善方面，其根本在于董事会的决策机制和治理结构，以及公司战略规划与日常管理运营中融入商业向善的核心价值观和基于商业伦理的行为规范。

国际医学停牌事件中其下属两家医院不负责任的行为，恰恰反映出作为有着“人命关天，救死扶伤”行业属性的医疗机构，在公司治理结构中存在着重大缺失。仅按照市场交易的原则，在关键时刻以防疫为名推脱责任，严重丧失了公共医疗服务之德，激发了社会公众的强烈不满甚至愤怒，触犯社会商业伦理道德底线，遭至严厉惩处，名誉受损。

国际医学2020年的社会责任报告显示，该上市公司在抗击疫情、公益慈善、节能减排等方面均有积极行动和贡献，但在职业道德与公司治理方面，则乏善可陈，仅强调了仪容仪表和安全规范。

无独有偶，2022年1月6日至9日，一度被称为“眼茅”的爱尔眼科被曝出回扣风波，武汉市中心医院急诊科主任艾芬在网上贴出长名单，质疑爱尔眼科存在“行贿”医生的行为。该事件透视出爱尔眼科这家知名企业在公司治理中对于腐败行为的漠视甚至纵容。而该上市公司无论是在业务区域覆盖，还是品牌知名度上都已是“业界翘楚”，上述行为与大众心目中的“白衣天使”的职业形象形成鲜明反差，不仅破坏了市场公平秩序，更对于医疗卫生企业的公众形象造成了极大的毁损，挫伤了广大患者对公共医疗机构的信任和感情。

研究发现，爱尔眼科2020年度社会责任报告中“商业道德及反腐败”部分仅简单以公司的一场反腐培训带过，而对反腐政策、风控制度体系规范和措施避而不谈，反映出其公司治理的薄弱与缺失。国际ESG评级机构富时罗素在2021年12月对爱尔眼科的最新ESG评级中，对其反腐败评价仅为1分（满分5），远低于行业平均水平。6

近年来，随着我国医疗机构民营化趋势的发展，民营医疗机构以其灵活的经营管理模式极大地满足社会需求，起到了优化医疗资源配置和促进医疗事业发展的作用。随着人民生活的提高，以及对健康的日益重视，民营医疗机构正展现出良好的成长性，并愈发被资本投资所青睐。

2015年我国民营医院数量首次反超公立医院。2021年10月，民营医院同比新增953个，公立医院同比减少81个；我国民营医院占比已超过三分之二，总数接近2.4万家。但与此同时，公立医院却承载了84.72%的患者诊疗。相比之下，公立医院和民营医院在承担社会医疗服务的职能上表现出极大不匹配。民营医院在快速发展和积聚丰富的医疗资源的前提下，如何更好地回归医疗行业“为民服务，生命至上”的本质属性上来，平衡好利与义，并能实现“义利并举”，是一个重要的时代议题。

图：中国公立医院和民营医院占比（2021年10月底）8

不论是国际医学停牌事件还是爱尔眼科回扣风波，都暴露出医疗机构违规失德行为隐藏的医疗行业ESG风险与危害。医疗行业是具有鲜明社会责任属性的行业，更需要重视商业伦理和社会价值投资。在逐渐走向盈利为目标导向的市场化运行的同时，民营医院该如何向社会展示其商业道德水平以获取民众信任，民营化大背景下医疗行业该如何进行行业管理规范，避免责任事故及腐败事件的发生，成了一个值得全行业深刻反思和涉事机构进行系统性整改的问题。

对于医疗机构这样有公共服务职能的特殊社会组织，其ESG实践有着不同于一般经济体的特殊责任。在提供专业医疗服务赚取利润的同时，还肩负着广泛的社会责任，比如遵守“生命至上”的职业操守、确保医疗产品及服务的质量与安全、推进医疗产品及服务的普惠性、合理处理医疗废弃物等。下图为笔者系统整理的医疗机构的关键社会责任议题。

要督促医疗机构全面履行社会责任，仅靠其发布社会责任报告还是不够的，还应建立起医疗行业的社会责任规范体系，明确其社会价值评价标准，积极引导商业医疗机构规避公司治理风险，走向规范管理和运营。

时代呼唤立足于我国国情和企情的上市公司综合社会价值评估标准的出台，规避“劣币驱逐良币”，引导商业向善和资本向善，完善的ESG治理体系有助于民营医疗机构加强风险管控，做正确的事，以正确的方式实现“义利并举”的社会价值，重回患者和社会大众心目中的“医者仁心”。

网络上对于国际医学下属两家医院受到停业整顿三个月处罚的不同声音讨论，也体现出更多的理性和包容。笔者认为，尽管这样的处罚可能会对“肇事医院”形成一定的警示作用，但我们更希望这两家医院在痛定思痛之后，能够尽快树立起“为民服务，生命至上”的理念，强化董事会的公司治理能力，加强全员商业道德和职业规范培训，建立起完善的ESG管理体系和综合社会价值绩效。尤其是针对疫情这样的不可抗力，建立切实有效且体现人本精神的应急预案，以担当起特殊的社会责任，并在未来的发展中获得重生。

参考资料：

1. [1][2][4][5] Wind，企业资料库等

2. [3]《财经》杂志，国际医学为什么会被机构抛弃？

https://finance.sina.com.cn/stock/hyyj/2022-01-14/doc-ikyakumy0420946.shtml

[6]新浪财经，“眼茅”爱尔眼科惊爆回扣风波 企业应如何防范腐败相关ESG风险

http://finance.sina.com.cn/esg/cg/2022-01-10/doc-ikyakumx9414860.shtml

3. [7][8][9]中国卫健委官网，统计信息中心

4. [10]SASB官网，医疗服务行业评级标准